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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南朝齊•謝赫在《古畫品錄》里提出了“六法”，并將畫家分品評判。他給畫家陸探微這樣的評價：“窮理盡性，事絕言象。包前孕后，古今獨立，非復激揚所能稱贊。但價重之極乎上，上品之外，無他寄言，故屈標第一等。”那么，這個被謝赫稱為第一品之上的陸探微，其思想境界是怎樣的呢？

    在常人眼里，依理而行與隨心盡性是相互對立的兩種狀態(tài)，但這對看似矛盾的評論卻出現(xiàn)在對同一位畫家的贊美之詞里，就值得我們思考了。在我看來，“窮理”并非“無理”，而是超越了所有的理。超越常理要有超常的力量。例如在馬路上行駛，就得遵守行車之理，不管車技再高，也要遵守“靠右行、紅燈停、綠燈行”等交通法規(guī)。若想超越此理，可能有兩種情況：一、超越馬路行車這種形式，假如你的車獲得了一種力量，可以在路面上凌空前進，那么你就不用遵守路面行車的法理——不過很有可能你會開始被另一種法理約束；二、知理依理已成為你本性的自覺，理的存在對于你的盡性沒有半分妨礙。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，第一種方式依賴于外力的提高；因此在無法改變外因的大多數(shù)情況下，我們只能夠參照第二種方式“反求諸己”，通過內(nèi)心的自我超脫實現(xiàn)對理的超越。

    “盡性”就是逾悅自己的本性，它是生命的自然趨向。此“性”既含有“氣質(zhì)之性”（先天自備），也有“義理之性”（后天修養(yǎng)而得），只不過古代圣賢給這種“盡性”設置了一個前提——“窮理”。由于畫家要“窮理”才能“盡性”，那么常人眼中的大多數(shù)“無理”或“少理”的“盡性”，就屬于“見與兒童鄰”的方式。

    而對于“事絕言象”中的“事絕”，實則暗藏玄機，需細細品味，絕不能作處世而無事解，在塵世中哪有無事之人！此中“事絕”應指心無掛礙，事事于心中都能放下的逍遙之境。具體而言，它指人要處在一種“靜虛”的精神狀態(tài)中，道家認為無物為靜，無欲為虛，“事絕”也就暗合了無物與無欲。那么處于這種狀態(tài)下有什么好處呢？周敦頤在《通書》中提出“靜虛則明，明則通”。所以當人們做到虛心靜氣時，就容易通而率性，這樣的率性便最能顯現(xiàn)“真”——這也正是千百年來眾多畫家孜孜以求的境界。當然，畫家的“事絕”也應指超越了筆下丘壑的規(guī)矩而得到的大自在。所以說畫家處于“靜虛”，即無物、無欲的狀態(tài)下去“言象”，才能得物之“真”。

    然而對一個畫家來說，處于“窮理”、“靜虛”狀態(tài)并不容易做到，這樣一來，盡性得“真”就成了一件中國畫家奢侈的事。雖然如此，每朝每代，都有很多畫家耗盡心思去追求這個境界，但能“窮理盡性，事絕言象”，僅陸探微之類少數(shù)幾人而已。所以，《古畫品錄》里給了他“包前孕后，古今獨立，非復激揚所能稱贊”的高度評價。

    這個評判，也給了我們一個努力的方向，促使當代的畫家們不要動輒就有“盡性”達“真”的錯覺，“窮理”需要我們的智慧并付出畢生的努力，而達“真”的多少也得取決于我們修心養(yǎng)性的方式是否合于中國畫的大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   張偉平